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，就觉得她很美了。 

每周二和周日的晚上，都会有书画社的活动，一个半小时，社员们会去书画室一起练笔，字画之外，偶尔也会有人刻印。有一个晚上，听说不是练笔，是社里的指导老师给大家讲书法。课一开始，老师张望了一下在座的社员，只见他忽然定睛，面容由茫然转为和蔼：“呦，你也来啦。”好像见着了一个大熟人。大家就都看向了她，一个女孩子，我坐在她后面几排，看见她的侧背影。那确实是美的，头发盘着，脖颈修长，脊梁笔直，挺拔而端正，一看就晓得不是舞蹈系的就是戏剧系的，只有从小练基本功的女孩子，才会有这样标致的骨架。

表演类专业的女生，她们的美并不仅仅只是天生丽质的一张面容和一副好身材，更有一种为了舞台表演而练就出来的袭人气场，青春秀丽，傲慢恣意。唯一不足的是，表演类的学生每天都要进行辛苦的肢体练习，从早到晚就没有太多的时间顾及文化课。技有所长，能有所短，这不能责怪。而她是我在书画社里见到的唯一一个表演类的学生。“一定在某些地方，不同于别的表演类学生。”我这样想着。内外兼修，这需要意志与觉悟并行。

讲台上，老师开始和我们特别地介绍了她。“这是M同学，他们小百花班上的书法课也是我教的。她是他们班写得非常好的一个，同学们也经常请教她。”“小百花班的”——原来她是戏剧系的。小百花班的学生，是戏剧系里的精英挑选上来的，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，据说，凡是进了小百花班的学生，就直接和小百花越剧团签了约，只要表现优异，前途一片光明。自从那一次课后，我就晓得了原来社里有这么一位厉害的社员。

她给我的印象是很静气的，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说话，到今天为止依然还是没有，对她声音的记忆，是零。真的不太喜欢讲话的，她来时铺开毛毡，闷声写字，去时收起毛毡，默然离开，这样独来独往。看她写的字，草书，却也写得慢，很有行气也秀气。旁人也不晓得怎么和她攀谈，因为她看上去是那么孤洁高傲，令人在她面前哑然失语。

上个周末，杭城书画社团联盟办了个活动，组团南京行。社里去了5个人，其中一个就是M同学。听说，南京行的一路上，她当真是个千金大小姐，只是两天一夜的小旅行，却带了一个笨重的拉杆箱，换穿的衣服两三套外加睡衣，洗面奶、沐浴露、爽肤水、面膜，保养品种种。一边听着，我脑子里就想到了大观园里的生活景象，繁复讲究，是富贵人家的生活，矜持而奢华。游玩的那天，她穿的是一件雪白的长裤，大家都坐下休息时，唯独她不坐，问她为什么，说是怕裤子坐脏了。班长——唯一一个男生，主动帮她拎了全部的行李，跟前跟后，仿佛成了随从，她则仍是寡言少语。

“这样的女生，真傲气啊。”她们说。我笑笑，不晓得为什么，对她却怎么也反感不起来。就表演类专业来说，台上一分钟，台下十年功，鲜丽的外表下，一定忍藏着寻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苦，这样一个美丽安静的她，这样一个跻身于小百花班里的她，无疑是优秀的。她又能在这之外，真正懂得练习书法的好处，持之以恒，就更加难得了。时代里，或浮躁或迷惘的人太多，对于这样一个努力而又用心地去成就自我的人，要何从苛求呢？

记得很早以前自己发过一条微博说：“一个人无论有多么孤傲清高，只要他有比这更高的才华，反而是一个越发可爱的人。”傲，并不一定是肤浅无畏，也可以是一种气质，一种风骨，比如林徽因，比如张爱玲，比如李白，比如范增。这样的傲不刻意，是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，无关财富，无关地位，有关天性，有关教养。

她的傲，于沉默之间，不逼迫，不呛人，真的是很美的。我甘愿做这冷漠无声的傲美人眼下之一微尘，一浮屑，也便足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