赋 别
1.
知道张枣去世的消息,是去年和爱人在机场分别后的事。
新闻里这么写着:
而作为喜欢诗人的我们,只想认同他去了南山的这个说法。
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,梅花就落满了南山。”
这是张枣为我们留下的最美的一句诗,我们仿佛可以看见秦岭山脉上,丛岭起伏的蜿蜒。生命中如山脉般无法弥补的悔恨,一如红白两色梅,白雪般覆盖了山峦。那是庄严而肃穆痛,那是每个人的人生里无法挽回的剧情。
一如时间,过去了,就不再回来。
西风凉,旧事惹惆怅。彻夜未眠的花朵,吹不起一阵暖风。只好叹叶落短暂,转眼流年已偷换。旧人旧事,几许就足够把记忆摆荡。贪杯之余,和夕阳对饮。想起那些纯真的美好,猛然回首,却觉天色大亮。
离人已离,旧悔依在。
无论是张枣,还是心里那么执着的人,在岁月不经意的时候,一个又一个被我们抛下。人生的列车却从来没有停下汽笛的轰鸣,没有人可以陪你走完全程。你只能在车窗里,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背影,变成月台上无言的挥别。
你想抓住什么?却像流沙,越用力,越把拥有全失去。
2.
爱是需要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,这很重要。
张爱玲始终是爱着胡兰成的,只为他懂得她。在胡兰成因文识人敲开她心扉的刹那,想必她变得很低很低,低到尘埃里。这对傲于文坛的她,是卑微的,但她心里却是欢喜的,欢喜到从尘埃里开出花来。
最好的年纪,给最爱的人。
她把自己的韶华献给了懂得自己的胡兰成,爱情总是以惯有的美好开始,她以为她依旧是那个写尽美好的编剧,憧憬着落笔处最幸福的结局。只是不曾料想剧本之中,胡兰成还会邂逅小保姆和年轻的寡妇,以至于从主角,跌落为配角的番外篇。
“我本自视聪明,恃才傲物惯了的,在你面前,我只是感到自己寒伧,象一头又大又笨的俗物,一堆贾宝玉所说的污泥。在这世上,一般的女子我只会跟她们厮混,跟她们逢场作戏,而让我顶礼膜拜的却只有你。”
不是没有爱,胡兰成也是爱过张爱玲的,只是这爱太强烈太短暂,尽管婚书上的“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”美好得足够世人艳羡。他亦在《今生今世中》这样写道:“我起来到爱玲睡的隔壁房里,在床前俯下身去亲她,她从被窝里伸手抱住我,忽然泪流满面,只叫得一声‘兰成!’这是人生的掷地亦作金石声。”
可是,他终究还是错了。婚后三月,他便将一切抛在脑后,爱像昙花一般转瞬即逝。孤傲清高的张爱玲用包容原谅了他。“失望,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,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。因为有爱,才会有期待,所以纵使失望,也是一种幸福,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。”她始终不曾忘却,可到底还是应了自己的谶言“你死了,我的故事就结束了,而我死了,你的故事还长得很。”这样爱过,这样死去,是胜利还是失败?
张爱玲最后还是死了,或许在爱情这本书里,她掌控不了所有人的生老病死。她能控制的,只是开始,却没有结局。
3.
爱是需要运气的。
你在人群中,遇见这样一个人。你们性格相近,喜好相同。彼此执着地不奢望回报地爱着,旗号对方也这般深爱着自己,在默默中相爱,在寂静中听得彼此欢呼雀跃的心声。这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,未饮酒,人却醉了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爱便都是美好。现实是一具磨盘,将世间的美好磨成粉碎,眼泪也无法还原它的光泽,那摇曳的光影被时间的浪涛推到遥远。一切便已颠倒,当相爱已成往事,杯中物早已尽,却还是念一人,生生不得。
宋高宗绍兴十四年,二十岁的陆游和表妹唐婉结为伴侣。两人从小青梅竹马,婚后相敬如宾。然而,陆游的母亲不喜欢唐婉,以至最后发展到强迫陆游和她离婚。陆游和唐婉的感情很深,不愿分离,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母亲恳求,都遭到了母亲的责骂。陆游迫于母命,万般无奈,便与唐婉忍痛分离。后来,陆游依母亲的心意,另娶王氏为妻,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给同郡的赵士程。他们就此分开,一别十年。十年后,沈园再遇。一首《钗头凤》写得凄凉痛楚,锦书难托的爱人,成了奈何桥上再也不见的背影。
唐婉和陆游彼此深爱而伤此一生,虽不得再聚,两颗心心却留在了沈园。生不得时,死后同穴,能否再续前缘,不得而知。
若陆游再勇敢一点,若唐婉再坚持一点,用心爱,用一生去爱。就算结果同是伤悲,互不忘却便是恩赐的奇迹。
爱终究是一场赋别的凄楚,读来,像是一种疼,微微。



